第二十六章 約局(1)
長歌自樸華齋悶悶地甩袖離開后,獨自一人游蕩街上,身旁行人如織,人聲鼎沸,臨流羅飲,她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孤寂包圍住自己。
她在生誰的氣,為何生氣,竟毫無頭緒,仿佛就像那股怒氣無名冒出一般。
陡然間,幾聲錚錚的冷聲破空傳響,長歌不由得輕輕停下腳步,駐足聽望,只見遠處屋脊連綿起伏不定,依稀有幾許艷色伸出墻外。
長歌的思緒,漸漸地與靈動美妙的冷錚融為一體,神怡心曠之際,耳邊一陣微風忽起伏,遠遠傳來縷縷琴聲,悠悠揚揚,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。
琴聲尖利,高昂,卻不突兀,仿佛穿過門外灑滿銅綠的門環,穿過布滿漁火的江堤,闖過布滿螢光的蘆葦群,繞進客棧旁的巷弄,滑進郊外的胡同,徘徊寒風凜冽的村口,在清幽的簾外,悠悠蕩蕩,又時而急速如千軍萬馬奔騰,時而緩緩如流水潺潺,時而低回委婉似竊竊私語,時而高亢挺拔似巍峨高山,令人聽之,徐徐動容。
一曲奏罷,琴聲依舊回旋在蒼照暮色中的小道上,余音繞梁。
長歌一動不動,晚風輕撫,飄飄曳曳地揚過一片衣玦,蕩漾出一絲淺淺的弧度。
“長殿下,我家小姐有請。”身旁稍遠處的石板路上,不知何時多出一名青衣婢女,她向長歌屈膝行禮,口言請詞,眸中似有不具名的光暈。
長歌淡淡抬眸打量一眼,隨后不發一言,轉身便欲要離開,卻聽有人打開木門,徑直追了出來。
“長歌。”聲音青脆嬌柔,一聽便知來者是為女子。
可長歌仍是腳步不停,似乎身后之人并不值得她為此停留片刻。
“長歌,你仍是在怪我嗎?”女子見狀仿佛低聲苦笑,她想上前抓住眼前之人的衣袖解釋一番,卻因那人滿身的疏離而止步。
“碧菡見過殿下。”與此同時,另一道清清冷冷的女音落入耳畔,側眸看去,可見沈碧菡眸色淺暖,笑意妍妍地站立一旁,身后,依稀能見一輛馬車的輪廓。
長歌淡淡勾唇,上前幾步抬起沈碧菡纖秀的下頜,言語調戲,眸底卻如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,看不清淺淡清明,“沈小姐,夜幕即將來臨,為何孤身一人在外,你就不怕遇上壞人?”
沈碧菡聞言淺笑,“帝宮有禁軍守衛,可郾城也有旅賁軍護衛,殿下,這是不信自己手下將領的能力嗎?”
長歌再度勾唇,臉上露出興味,“沈小姐的如泉口才,倒真令本殿大開眼界。”
“殿下謬贊,碧菡不過讀過幾年書舍,比不上殿下外出游歷的經驗豐富。”沈碧菡清淺回答,語氣中絲毫不見絲絲違心贊譽,仿佛那就是她心底最想要說的話。
長歌頓時心生趣味,猛然將沈碧菡抱入懷中,唇瓣像蝴蝶飄飛在花叢中,欲離不離,欲近不近,始終離得不遠不近,擾得人心神不寧,“若本殿記得不錯,沈小姐今年即將到及笄之年,沈御史可曾想過要為沈小姐定下何家公子,作為你的如意郎君?”
沈碧菡垂眸,須臾后猛地抬眸直視長歌,眸底的光暈如同熾熱火焰,燃燒得濃烈,與她以往清冷的外表毫無相似之處,“若碧菡想做殿下的嫡妃,殿下可會去沈府下聘,商議婚期?”
長歌倏地一愣,她未想到,瓊藍人人贊譽的世家才女沈碧菡,竟抱有想做她嫡妃的念頭,她該說是孽緣還是幸運。
“長歌永遠不會娶你,你便死了這條心罷。”旁邊的女子似是再也看不得沈碧菡,出口暗暗嘲諷。
沈碧菡微微瞇眼,一抹極淺的怒意自眸底閃掠而過,片刻后,她緩緩笑顏如花,將身子往長歌懷里輕輕藏了藏,“我道是誰,原來是無袖樓主,名動郾城的花魁,青槐姑娘,碧菡有禮。”
青槐見她不退,反而把身子往長歌懷里塞進去,不覺暗恨,她邁開纖步,想把人拽出來,卻陡然看見長歌冷冷的眸光,行動不由一頓,水汽漸漸暈闔,“長歌,你真要納她為妃嗎?”
長歌仍不置一詞。
青槐猛地抬手擦拭掉眼角的淚水,粲然一笑,“的確,以我的身份,根本不配幻想你會娶我,可長歌,那些無話不談,相依相偎的日子,都只是我一個人的錯覺嗎?”
長歌心窒,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,可話一出口,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層意思,“本殿的正妃,需家世純貴,人品賢淑,管理得好長孫府,但側妃,只需本殿喜愛即可,你,或想做側妃。”
青槐怔愣,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長歌。
沈碧菡則淺淺握緊拳。
“也罷,是本殿唐突了兩位佳人,十七,護送沈小姐回府。”長歌淡淡低嘆,面色恢復正經。
“是,主子。”十七從暗處現身,躬身應言,“沈小姐,請。”
“殿下。”
“長歌。”
兩道女音倏忽重合在一起,皆有些慌張,兩人同時一愣,隨后又互相瞪對方,空氣里頗有種火花四濺的幻覺。
長歌見狀頗覺好笑,不由清咳一聲,“何事?”
青槐抬手,纖指直對沈碧菡,眸底涌動著不服輸的光暈,“若我與她比贏了,你當真讓我入府做側妃。”
長歌淡淡露笑,突然想到不久前瑛國公說要與皇后相商她的婚事,或許,這可以是個契機,“本殿從不說謊。”
言下之意,就是她贏了沈碧菡才有可能得到兌現承諾的機會。
“好。”青槐深吸口氣,“沈小姐,青槐以長孫府待納側妃之名,向沈小姐發出挑戰,沈小姐,你可敢接受?”
沈碧菡卻不為所動,她眸望長歌,眼底仿佛蒙上一層暗光,“殿下要納她為妃嗎?”
長歌頓感頭疼,她只不過是嫌棄時日無聊,偶爾出言調戲下她,怎么到最后卻要把自己的婚事搭進去。
她抬手揉額,無奈而言,“沈小姐,本殿從未說過要納妃一事。”
“可殿下剛才答應了青槐姑娘,若她贏了碧菡,你便要納她為側妃。”沈碧菡搶白言說,淡淡苦澀在秀麗的臉龐上徐徐流露。
長歌語塞。
“殿下,那反之,是不是碧菡贏了青槐姑娘,你會去沈府下聘,與祖父商議婚期?”沈碧菡像想到什么事般,倏忽亮起眼。
長歌做事從未像此刻般后悔,但就算心底快悔穿腸胃,她也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樣,這是前世她作為殺手必上的第一課,她頷首淺笑,作出決定,“若沈小姐也能從青槐手中勝出,本殿當真攜瑛國公,上門,提親。”
最后四個字,她重重咬讀停頓。
“好。”沈碧菡笑顏,“青槐姑娘,碧菡答應入局你的比試。”
青槐驕傲地仰頭,“十日后,無袖樓,不見不散。”
“青槐姑娘,不見不散。”沈碧菡絲毫不見怯懦。
長歌但笑不語,可惜,兩人才智的確出色,可比試的最終結果,卻在長歌手里,她們,也許會失望,或是心傷。